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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安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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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仍死命跑着。他赫然发现,虽然两条腿还没停下,身体却是腾空的,就像卡通人物从两千英尺高空坠落前,还有时间先错愕地扮个鬼脸。只不过杰克腾空的高度不到两千英尺。他脑袋里还有余暇——刚刚好够——察觉到,原本奔跑的地面消失了,下一秒,便整个人骤降四五英尺,奔跑的脚步倒是没有停下。落地之后他踉跄着仍继续向前跑,本来还有可能站稳,接着却换成理查德落下来,压在他身上,于是两人一起扑倒在地,翻了个大筋斗。

“小心,杰克!”理查德尖叫着——尽管他这么说,不过他显然并没有遵照自己提出的建议,因为他两眼闭得死紧。

“当心那匹狼!当心杜弗雷先生!当心——”

“理查德,他们全都消失了!拜托你睁开眼睛看一下!”杰克自己都还没时间好好看看周围,不过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空气温暖芬芳,除了微风偶尔拂动,捎来暖意,这个夜晚静谧得近乎完美。

“小心啊,杰克!小心,杰克!小心!小心——”

犹如盘桓不去的恐怖回音,理查德的脑袋里还听得见纳尔逊馆外那群半人半狗的怪物齐声高喊着:醒来、醒来、醒来!拜托、拜托、拜托!

“要小心啊,杰克!”理查德哀号。他的脸埋在地上,模样活像过度狂热的穆斯林,决意求得真主阿拉的垂青。

“小心!有狼!级长!还有校长!小——”

杰克生怕理查德真的发疯了,于是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拉起,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理查德顿时哑口无言。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杰克,杰克则看见自己手掌的形状逐渐在理查德脸颊上浮现,像块暗红sè的刺青。不过好奇心转眼便取代了愧疚感,杰克急着想知道他们确切的所在地。天还没全黑,否则他不会看见理查德脸上的手印。

答案一部分来自他的内心——答案是肯定的,无须质疑……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的确如此。这里是外岗,杰克。你们来到外岗了。

但在仔细思考清楚他们的处境之前,他还得先搞定理查德才行。

“你没事吧,理查德?”

理查德既惊讶又受伤地望着杰克。

“你打了我,杰克。”

“我是打了你。但是当你身边的人歇斯底里的时候,就该这么处理吧。”

“我才没有歇斯底里!我从来不会歇斯底里,我这辈子——”理查德话说一半便跳起来,慌张地左顾右盼。

“那匹狼呢?我们得当心那匹狼,杰克!只要我们爬过围墙,它就追不上我们了!”

刚才要是杰克没有捉住理查德,将他拖回来,理查德可能早就盲目地冲进暗处,拼命想翻过那道如今已在另一个世界的围墙了。

“那匹狼已经不在了,理查德。”

“呃?”

“我们成功了。”

“你在说什么——”

“魔域啊,理查德!我们到了魔域了!我们腾过来了!”而且我的手差点被你弄脱臼了,你这个怀疑论者。杰克揉揉酸痛的肩膀。下回如果我还要带人进魔域,我会带真正的小孩,一个还相信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兔子的小孩。

“这太荒谬了。”理查德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世界上根本没有魔域这种地方,杰克。”

“如果没有,”杰克冷冷地说,“那为什么那匹大白狼现在没有叼着你的pì股?还有你那该死的校长呢,人在哪里?”

理查德瞪着杰克,张口想说些什么,随即又闭上。他前后打量,这时神智稍微清楚了些(至少杰克这么希望)。杰克也跟着四下张望,同时享受着温暖干净的空气。摩根和他手下那群凶神恶煞也许随时会追上来,然而这一刻实在很难不放纵自己奢侈地享受一番重回魔域所带来的纯粹而原始的愉悦。

他们在一片田野中。透着淡黄的草尖结穗累累——不是小麦,不过看样子是类似的东西,总之是某种可以吃的谷物就是了——四面八方朝向夜空伸展。柔和的晚风吹送,长草摇曳,翻滚出神秘而美丽的波浪。他们右手边是座低缓的小丘,一栋木屋坐落在小丘上,屋前架着一根灯柱,球形玻璃罩里鲜黄的火焰明亮锐利得几乎令人难以直视。杰克发现那栋木屋是八角形。灯火圈出一块圆形范围,这两名进入魔域的少年正好落在这圆圈的最外围——光lún对岸的某个形体投射出幽微银光,像是某种金属……不久杰克便了然于xiōng。他感觉到的不是惊奇,反而更像是原本的预期得到印证的成就感。就像两块巨大的拼图,一块属于美国,一块属于魔域,在这一刻终于密实地拼合起来。

那是铁轨。尽管在黑暗中要辨认出方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杰克认为自己知道那铁轨通往何处: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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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杰克说。

“我不想上去那里。”理查德说。

“为什么?”

“太多莫名其妙的怪事了。”理查德舔了一下嘴chún,“那栋房子里搞不好也有怪东西。野狗啊,疯子啊。”他再度沾湿嘴chún,“还有虫子。”

“我说过,我们现在在魔域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全都没了——这里很安全。拜托,理查德,你闻不出来吗?”

“这世界上没有魔域这种地方。”理查德尖声嘟囔。

“看看你四周。”

“不要。”理查德的音tiáo拔得更高,简直就是个执拗得令人气结的小孩。

杰克扯下一把穗须浓密的长草。

“你看这个!”

理查德别过头。

杰克必须强bī自己,才能咽下那口想要抓住理查德把他摇醒的怒气。

他丢掉野草,在心里默数一到十,然后走上小丘。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类似牛仔护腿用的开裆皮裤。理查德的打扮和他差不多,脖子上围了条红sè大领巾,看起来就像雷明顿画中的人物。杰克伸手摸摸脖子,发现自己也系着条领巾。顺势往下摸索,迈尔斯·基格送他的毛呢大衣这时已变成一条类似墨西哥披肩的大毛毯。我敢打赌,我这模样铁定像是塔可钟的广告代言人,他揣度着,兀自笑了起来。

杰克丢下理查德不管。他走上小丘时,惊慌失措的表情爬上理查德脸庞。

“你要去哪里?”

杰克回头望望理查德,走了回来。他两手搭上理查德的肩膀,严肃的眼神望进理查德眼眸深处。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说,“他们之中一定有人看见我们腾走。也许他们没办法马上追过来,当然也有可能随后就到。我不敢确定。我对这世界的运作逻辑了解的程度跟个五岁小孩对磁力学的认识差不了多少——不过五岁小孩起码知道,磁铁有相吸的一面和互斥的一面。而至少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我知道这么多就够了。我们不能傻傻待在这里。报告完毕。”

“这一切都是我的梦,我知道我在做梦。”

杰克对着那栋外观摇摇欲坠的木屋点点头。

“你可以跟我走,也可以留下来。假如你想待在这里,等我看过那里头的状况之后,再回来找你。”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戴眼镜的理查德裸露的双眼睁得老大,呆板的眼神依稀像是蒙上一层灰。他抬头仰望魔域漆黑的天空,群星罗列的阵式奇异而陌生,他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看。

“我发烧了。是流行性感冒。最近很多人感冒。这是发烧引起的幻觉,你是我幻觉里的一个角sè,杰克。”

“有机会的话,我会请人把我的演艺协会资料卡送去给《幻觉角sè风云》杂志社的人参考参考,”杰克说,“至于现在呢,不如你就先待在这里等我好吗,理查德?假如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你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

杰克爬上小丘,走到一半,理查德跟了上来。

“我说过我会回去找你啊。”杰克说。

“我知道。”理查德说,“我只是觉得一起看看也好。反正是做梦嘛。”

“也好,等一下如果遇到任何人,记得闭紧嘴巴。”杰克说,“我想那里面有人——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从窗口望着我。”

“你打算怎么办?”理查德问。

杰克微笑。

“见机行事,理查德小子。”他说,“打从我一踏出新罕布什尔,一路就是这么闯荡过来的。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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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木屋前廊。紧张兮兮的理查德牢牢抓住杰克不放。杰克不耐烦地转过头。理查德的“堪萨斯市神爪”一下就失去新鲜感,变成老套烦人的招式了。

“怎么了?”杰克问。

“这只是个梦,”理查德说,“我可以证明。”

“怎么证明?”

“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英语,杰克!我们在说某种不一样的语言,说得非常流利,可是不是英语!”

“是啊,”杰克说,“很怪,对不对?”

语毕,杰克继续登上前廊的阶梯,抛下身后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理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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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晌,理查德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追着杰克爬上台阶。台阶木板早已松动变形,满是伤痕裂缝。方才在田野中见到那些结了穗壳的野草钻出夹缝往外生长。远远的暗处,两个男孩隐约听见催人欲睡的虫鸣——不像蟋蟀叫声那样清脆嘹亮,而是更温润甜美的声音——这里太多事物比我原来的世界要好,杰克心想。

木屋外的灯柱这时已在两人后方;影子落在他们跟前,早他们一步穿过前廊,然后向右歪折,登上台阶。门上挂着一块老旧褪sè的招牌,上面的字迹一开始在杰克眼里看来简直就像用西里尔字母写的俄文一样无法理解,后来字体逐渐清晰,显现的内容倒不令人意外:车站。

杰克抬起一只手正想敲门,接着念头一转,摇了摇头。不。用不着敲门。这里可不是什么私人寓所;门牌上写的是“车站”,意味着这地方就像灰狗巴士、美铁的车站,或是让人搭上“带您翱翔友善的天空”的联合航空班机的机场那样的场所。

他直接推开门。友善的灯光和毫不友善的吼叫声同时轰然而出。

“走开,你这魔鬼!”沙哑的声音嚷道,“走开,我一早就会出发!我发誓!火车在车棚里!走开!既然答应过你,我说到做到,所以现在你走吧……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杰克皱起眉头。理查德吃惊地张大嘴。屋里很整洁,但十分老旧。木板严重变形,墙面看起来像是掀起一波波涟漪。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驿马车画像,大得几乎像艘捕鲸船。一座古老的柜台横在厅堂正中央,将厅堂一分为二,柜台表面和墙面一样皱得波浪起伏。柜台后方墙上挂着一块石板,标示着一栏“进站时间”和一栏“出站时间”。看着那块历史悠久的石板,杰克猜想,应该已经许久没有任何人在上头写字了;他觉得,如果现在有人想在上头写几个字,哪怕用的是柔软的粉笔,那块板子也会应声粉碎,崩落到同样老朽的地板上。

柜台边缘摆着一个沙漏,杰克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沙漏——几乎和容量两夸脱的香槟酒瓶一样大,里头装满了绿sè细沙。

“别烦我行不行?我答应过就一定会去!拜托你,摩根!你行行好!我已经答应你了,如果不相信,去看看车棚就知道!火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对天发誓!”

这话说得又慌又急。说话的是个体型庞大的老人,他正蜷缩在右边最深处的角落。杰克估计这老人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三英寸——就算眼下这身形缩成一团,天花板距离他的头顶也不过四英寸左右。年纪看起来大约有七十岁,也可能是保养得很好的八十岁。雪白的胡须柔细得像婴儿的头发,从眼袋下方如瀑布般直泻xiōng前。他的肩膀宽阔,虽然现在垮得像经年累月被迫背着重物而弄坏了肩骨似的。他穿着一件白sè褶裙,裙上缀满红sè绣线,脸sè蜡黄,眼角的鱼尾纹又深又长,额上的皱纹则像地表上一座又一座深谷。老人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拐杖,表情却害怕得要命,不构成任何威胁。

老人提到理查德父亲的名字时,杰克警觉地瞟了理查德一眼,不过目前的理查德似乎没有足够的神志留意这种小细节。

“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杰克说着,往老人的方向靠近。

“走开!”他厉声喊道,“别想骗我!魔鬼都会戴着友善的面具,我知道这种把戏!走开!我说了我会去,火车也早就备妥了!我言出必行!你快走开吧,行不行?”

杰克的背包这时已变成一个布袋,挂在他手臂上。走到柜台边时,杰克将手探进袋里摸索,拨开镜子和一些竹钱,握住他想找的东西。那是好久以前,费朗队长送给他的东西,那枚一面雕着女王肖像、一面是鹰头狮身兽的银币。他将银币往柜台上重重一拍,昏黄的灯光烘托出劳拉·德罗希安细致的lún廓——那酷似母亲的容貌又一次令杰克震慑。她们两人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像吗?还是在我越思念她们的时候,心中就越强化她们的相似之处?又或者,其实是我自己无形中将她们的形象结合在一起,将她们视作同一个人?

杰克越往前靠近柜台,老人往后缩得越远,几乎像是要把自己挤进墙里,就这么穿墙而出逃离现场。他的唠叨变成一道歇斯底里的洪流。当杰克将银币拍在柜台上,摆出西部片里的坏蛋到酒吧买酒的狠样时,老人顿时噤若寒蝉。他瞪着银币,两眼越睁越大,积着唾沫的嘴角扭曲。他bào凸的双眼移向杰克脸上,这才第一次看清楚杰克。

“杰森,”老人细小的声音颤抖着。先前那虚弱的叫嚣平息了。此时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于敬畏。

“杰森!”

“不,”他说,“我叫——”他临时住口,明白当他用这奇异的语言说出口时,那个字眼将不是杰克,而是——

“杰森!”老人哭喊着跪倒在地,“杰森,您总算来了!您来了,我们都有救了,啊,我们有救了、有救了,一切都要变好了!”

“嘿,”杰克说,“嘿,说真的——”

“杰森!杰森驾到了,女王有救了,啊,一切都要变好了!”

比起刚才那种恐惧的反抗,老人突然态度剧变,流露出无限崇敬,杰克一时间反而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他转过头寻找理查德……结果没有半点帮助。理查德不知何时已在大门左边的地板上躺了下来,看不出是真睡还是假寐。

“该死。”杰克咕哝。

老人双膝跪地,哭哭啼啼。情势急转直下,从原本单纯的荒谬变成了彻底的滑稽可笑。杰克找到一个可以往上拉开的隔板,走进柜台后方。

“啊,忠心的仆人,快起身。”杰克不禁顽皮地纳闷耶稣基督或释迦牟尼有没有遇到过这种困扰,“快站起来吧,老家伙。”

“杰森!杰森!”泪流满面的老人低下头,雪白的头发覆盖着杰克穿着凉鞋的双脚,他开始亲吻杰克的脚——可不是蜻蜓点水那种轻吻,而是躲在干草棚里偷情时啾啾有声的激情狂吻。杰克无奈地咯咯笑起来。他费尽艰辛让两人一起逃出伊利诺伊州,来到这里,外岗的某处,长满说像小麦又不是小麦的谷物的大片田野一角,这栋随时会垮下来的车站里,这会儿理查德却躺在门边睡大觉,他面前还有个奇怪的老人亲着他的脚,胡子搔得他痒得不得了。

“平身!”杰克咯咯笑着吩咐老人。他往后退,却撞上柜台。

“平身,我的忠仆!够了,快给我站起来!”

“杰森!”啾!

“我们有救啦!”

啾一啾!

一切都要变好了,老人的嘴chún贴上他露出凉鞋的脚趾时,杰克一边笑个不停一边胡乱想,不知道魔域里有没有发行罗伯特·彭斯的诗集,不过我猜他们铁定都读过——

啾一啾一啾!

噢,别再来这套了,我真的承受不起。

“平身!”他扯直嗓门大喝一声,老人这才站了起来,全身颤抖,老泪纵横,无法直视杰克的眼睛。但他宽大的肩膀总算稍微抬起来了,脸上那凄惶的表情也退去了,杰克为此宽心不少。

<er h3”>05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杰克才有办法让老人与自己顺畅地对话。否则杰克一开口想与这位负责看守车站、名叫安德斯的老人说话时,安德斯总会先冒出一大串“哦杰森殿下天哪您真是伟大”之类的叹息,这时杰克还得尽快抚平他激动的情绪……当然还得阻止他又开始亲吻起杰克的脚趾。不过话说回来,杰克挺喜欢这老人家的,也免不了对他抱着一份同情。要体会他的感受,只要想象一下,耶稣基督或释迦牟尼突然出现在自助洗车场或学校餐厅的人龙里那光景便行了。还有一件他不能不承认的事实:在杰克心中,有某部分对安德斯这种表现,其实并不感到惊讶。他仍然认为自己是“杰克”,然而,一点一滴地,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像另一个人。

而他已不在人世了。

这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杰森已死,而奥列斯的摩根八成与杰森的死有几分关联。不过像杰森这种角sè,总会有某些办法能够重返阳世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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