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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犯了个错——当杰克·索亚站在苍鹭酒吧外,望着那些铁甲武士如大军压阵向他bī来时,一个幽灵般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开口说话。他的脑海里像是睁开一只眼睛,他看见一个愤怒的男人——一个比发育较早的男孩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在西部小镇的街上,神气威武地走向摄影机,扣上一个枪套,然后再一个,两条枪套皮带交叉在他的肚皮上。你犯了个大错——你早该把艾利斯家的两兄弟都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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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所主演过的电影中,一九六零年拍摄、一九六一年发行的《通往绞刑镇的最后列车》是杰克心目中最bàng的作品。这部电影由华纳兄弟公司出品,其中的主要角sè——如同那个时期华纳制作的大多数低成本电影——均由华纳制作的电视剧固定班底担纲。其中包括主演电视剧《初生之犊》的杰克·凯利(在电影里饰演一个个性温和的赌徒),与主演电视剧《波旁街》的安德鲁·杜根(他在电影里演的是个邪恶牧场大亨)。至于在电视中饰演一个名叫夏恩·博迪角sè的克林特·沃克,则在这部电影中饰演拉尔夫·艾利斯(最后一次出动打击犯罪的退休警长)。
电影里有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艳舞女郎,原本计划由英格·史蒂文斯担纲,偏偏史蒂文斯小姐却染上支气管炎,于是这角sè便落到莉莉·卡瓦诺头上。这类角sè对莉莉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驾轻就熟。有一次,莉莉与菲尔以为杰克已经熟睡,两人在楼下客厅里谈天,杰克赤着脚走进浴室想装杯水喝,他听见母亲说了句令他无比震撼的话……震撼到令杰克毕生无法忘怀。
“每个我演过的女人都晓得怎么在床上扭动腰肢,却没一个知道该怎么动嘴皮子。”她这么告诉菲尔。
在华纳兄弟另一出电视剧《甜蜜脚》里挑大梁的威尔·哈钦斯,也在这部电影里轧了一脚。《通往绞刑镇的最后列车》会成为杰克心目中的最爱,最主要的理由就是因为哈钦斯扮演的角sè。此刻,当杰克望着铁甲武士在yīn暗的长廊上bī近,正是哈钦斯所扮演的那个角sè——在电影里叫安迪·艾利斯——出现在杰克几乎要被疲惫压垮的脑海中。
宽银幕上的哈钦斯大吼着:“来啊!放马过来啊!我才不怕你!你犯了一个大错!你早该把艾利斯家的两兄弟都杀掉!”
威尔·哈钦斯在影史上并没有特别杰出的表现,然而在那一刻,他成功了——至少在杰克眼中是如此——他的表演展现出最真实jīng彩的一瞬间。他演活了一个明知自己正步向死神、却仍然不顾一切从容赴死的年轻人。尽管内心充满恐惧,他踏在大街上的步伐却没有半点不情愿。
铁甲武士踏着机器人般左摇右晃的步伐,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看这德行,他们的背上应该chā着发条才对吧,杰克心想。
他转身迎向他们,泛黄的拨片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间,仿佛正准备弹奏一曲。
武士的脚下似乎踌躇起来,仿佛感觉到杰克无所畏惧的气势。就连旅馆本身也似乎突然变得犹豫不定,又像霎时间察觉自己对敌人太过掉以轻心;地板吱吱作响,某处,一连串的门接二连三砰然关上,屋顶上的风信jī也暂时停止转动。
铁甲武士再度向前挺进。此时,他们并肩而行,宛如一道由各式铠甲组成的铜墙铁壁。一个武士手里擎着刺蝈般的铁球,另一个握着战锤,走在中间的武士则握着一柄双叉长剑。
杰克突然抬起脚步迎上前。他目光炯炯,拨片举在xiōng前。他的脸上绽放出属于杰森的锋芒。
他
往一侧滑动
瞬间进入了魔域,化身杰森。原本是拨片的鲨鱼牙齿,火红得犹如烈焰。当他朝那三名武士走去时,其中一名武土脱去头盔,露出另一张苍老惨白的脸——这张脸的下巴肥厚,颈部下垂的老肉仿佛融化的蜡烛。他将手中的头盔对着杰森掷来。杰森轻易闪过
接着
重新回到
杰克体内,此时一副头盔击中他身后的木板墙,落在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无头铁甲。
你以为这样就吓唬得了我?杰克嗤之以鼻,你这招我早就见识过了,吓不倒我的,我才不怕你。我一定会拿到魔符,我说了算。
这一次,他不只感觉到暗黑旅店正在倾听他的心声;整座旅馆似乎朝他的四面八方退缩远离,楼上,分别守护五个房间的武士已经消亡,五扇窗户爆裂,声响如同枪击。杰克再度bī近铁甲武士。
头顶上某个角落传来魔符清澈甜美的胜利歌声:
杰森!来我这里!
“来啊!”杰克对着铁甲武士吼叫,接着开始大笑。他控制不了。他的笑声从来不曾如此充满劲道,充满感染力,也从来不曾感觉如此之好——这笑声就像一道涌泉,或是河流深处涌上的河水。
“放马过来啊!我才不怕你们!管你们是什么鬼圆桌武士还是方桌武士,你们应该乖乖待在那张桌子旁边的!你们犯了个大错!”
杰克笑得更大声了,但内心反而更加坚决,他大步冲向正中央的无头铁甲武士。
“你早该把艾利斯家的两兄弟都杀掉!”他大喝一声,斯皮迪的吉他拨片穿过无头武土颈部上方冷冽的空气,铁甲武士立时散落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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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布拉饭店的寝室里,莉莉·卡瓦诺·索亚突然间从她埋首阅读的书中抬起头来。她以为自己听到有人的声音——不对,那是杰克的声音!——从空荡荡的走廊上远远传来;说不定还更远些,是从大厅传上来的。她睁大眼睛侧耳倾听,紧咬着嘴chún,心跳不停加速……
接下来却什么动静也没了。她的杰克依旧不在,病魔仍在她体内蚕食鲸吞,而距离她下次服下那大得难以吞咽的棕sè药丸、稍微减轻痛苦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半小时。
最近,她越来越常出现那样的念头,想要干脆一口气把所有药丸统统吞下算了。这么一来就不只是稍微舒缓痛苦而已;那将会让所有折磨一了百了。人们都说你是不治之症,不过,难不成你真相信这种鬼话,癌症先生——要不要一口气吞下两打这种药丸试试?怎么样?你有胆量跟我玩玩吗?
唯一阻止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杰克。她多么渴望再见他一面,渴望到出现幻觉,以为自己听见了他的声音……而且不只是什么老套的喊着她名字的呼唤,而是听见杰克正念着她以前某部电影里的台词。
“你这疯老太婆,莉莉。”她沙哑着声音自言自语,用颤抖的手指点燃一根泰瑞登香烟,抽了两口又捻熄。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抽超过两口烟就会让她咳得像五脏六腑都要裂开。
“疯老太婆。”她重拾书本,却再也读不下去,因为泪水正滚滚而下,而她的xiōng口好痛、好痛,她巴不得将药丸一举吞尽,然而在那之前,她仍祈求再见他一面,她要再看一次亲爱的儿子英挺清秀的前额,还有那对炯炯有神的双眼。
回来吧,杰克,她心里呼喊着,求求你快点回来啊,否则,下次我们俩要说话,就得靠灵应板了。求求你,杰克,求你回来吧。
她合上双眼,试着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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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铁球的武士摇摇晃晃又支撑了一段时间,露出他空洞的内在,接着也爆裂开来。另一个武士仍高举战锤……不久,也颓软地散落在地。杰克在一堆破铜烂铁中伫立半晌,他的笑声仍未停歇,直到他看清手中的拨片。
拨片此时已经苍黄不堪,上面的裂痕也变得更深了。
不用在意,流浪汉杰克。继续你的任务。我猜附近应该还有更多那种到处乱跑的麦斯威尔咖啡罐,不过就算他们出现,你也能把他们撂倒,对吧?
“有必要的话,我会的。”杰克大声自言自语。
杰克踢开一块护胫、一副头盔和一块护xiōng甲。他大步走向大厅中央,他的运动鞋踩得地毯吱嘎有声。他走到大厅,约略环视一番。
杰克!到我这里来!杰森!到我这里来!魔符大声唱着。
杰克拾级而上。半途中,他看见楼梯转折处的平台上,最后一名铁甲武士正俯视着他。那武士高大魁梧,身长超过十一英尺,身上的铠甲和羽饰颜sè漆黑,头盔眼缝透射出虎视眈眈的红光。铠甲的掌中握着一柄巨矛。一时间,杰克的脚步冻结在阶梯上,不久,他再度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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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缠的总是最后才登场,杰克心想。他的步伐稳健地往上走,走向黑黝黝的铁甲武士时,他
再度
滑动
穿越世界
进入杰森。面前的武士仍是一身乌黑的铠甲,但模样已截然不同;这武士的护面甲已向上拉开,露出一张几乎完全被焦黑干涸的疮疤淹没的脸孔。杰森看得出那是什么样的疤痕。这家伙铁定曾经和焦枯平原上滚动的火球有过相当近距离的接触。
阶梯上还有许多其他形影川流在杰克身旁,他看不清那些形体。他的手指拂过栏杆,手中触摸的已不是西印度群岛桃花心木,而是产自魔域的铁杉。
杰森!来我这里!魔符高歌着,一时间,所有彼此区隔的现实之间,藩篱似乎全都溃散了,杰森并没有腾,而是在坠落不止的过程中穿越重重现实,宛如在古老的高塔中失足坠楼,冲破腐朽的楼板,跌下一层又一层。他毫不恐惧。接着又突然想到,说不定自己永远回不来了——他也许会就这么一路穿过层层串连的现实,永无止境地坠落,或是迷失其中,像闯进一座浩瀚无垠的森林——不过他随即甩开这个想法。这整段历程对杰森
(和杰克)
来说,不过是须臾之间,比起他在楼梯上抬起脚、踏上下一级台阶的时间还要短暂。他会回来的。他是只有“独一本尊”的人。他坚信这样的人不可能迷失,因为在每个世界里,都有专属他的位置。而我并非同时存在所有世界中,杰森
(杰克)
想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才是我和其他人的差别;我正在穿透每一个世界,说不定速度快得让人看不见,身后只留下类似拍手声或超音速的音爆声。
千千万万个世界中,大多数世界里的暗黑旅店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其中一个世界里,浪涛汹涌的海洋呈现一种死寂、病态的绿sè,天空看起来也是类似的惨状。在另一个世界,他看见一种大得像篷车的生物收着翅膀像鹰一样垂直俯冲,抓住一只类似绵羊的生物,叼着血淋淋的后腿又飞回空中。
腾……腾……腾……世界在他的眼前飞掠而过,就像邮lún上赌客手中翻飞的纸牌。
他又回到原来的暗黑旅店,前方的阶梯上有六个不同版本的铁甲武士,但他们的内在是相同的。这里有个黑sè帐篷,里面满是腐臭的帆布气味。帐篷有多处破损,阳光穿透进来,照亮了里面的尘埃——在这个世界中,当杰克/杰森爬上阶梯时,他又腾……又腾……又腾走了……
这个世界中,整个海面都着了火,这里的旅馆和文都岬差不多,但它已半沉人海里。有一瞬间,他好像在电梯舱里,武士穿过上方的活门跳下来对付他。他又在一个有条大蛇守护的斜坡顶端,它长而多肉的身躯覆满发亮的黑sè鳞甲。
什么时候我才能到达尽头?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穿越一层又一层楼面,什么时候才能闯进黑暗中?
杰克!杰森!魔符呼唤着,那声音来自所有的世界。来我这里!
杰克迎上前去,那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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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自己想的没错;他只不过往上多爬了一级楼梯。现实再度回归,黑武士——他的黑武士,杰克·索亚的黑武士——站在楼梯转角,挡住去路。武士扬起长矛。
杰克心里害怕,脚步却没停下,他将斯皮迪送他的拨片举在身体前方。
“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杰克说,“你最好快点滚——”
黑武士将长矛用力往下一挥,来势汹汹。杰克连忙闪到旁边。长矛刺中杰克原先站立之处,原先的台阶碎成片片,落入无尽黑暗中。
黑武士使劲一拧,抽回长矛。杰克又往上登了两级,拨片仍夹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突然间,拨片崩裂,发黄的象牙碎末像破碎的蛋壳,雨一般飘落在他的运动鞋上。杰克愣愣地望着那些碎片。
致命的笑声轰然响起。
这个幽灵灼热的视线透过盔甲的细缝落在杰克微仰的脸上,仿佛在他的鼻子上留下一道水平的血丝。
狂笑再起——那不是杰克耳里听见的声音,因为他知道,这漆黑的铁甲武士和其他武士一样,只是一具盔甲拼凑成的空壳,里头住着尚未死绝的幽灵罢了;这笑声是在他脑中响起的。你输了,小男孩——你真的以为用那个小东西就能打发我?
长矛再度咻咻地从对角线戳刺而来,杰克将眼神别开,不去注视盔甲中的红光,身子伏低,这才及时避过攻击。他感觉到矛尖擦过头发上方,随后砸断了四英尺多长的楼梯扶栏,碎片也落人底下的空无之中。
武士走向他时,身上的盔甲发出金属刮擦声,然后将长矛往回,准备再次往前刺出。
杰克,你不需要魔汁就能来去自如,你也不需要魔法就能制伏这个咖啡罐拼成的家伙!
长矛又刺过来了,杰克吸了口气,后退避开,但肩上被刺到的伤口周围发出剧痛。长矛从他xiōng前掠过,将桃花心木扶栏像牙签一样击碎。杰克伸出左手扶住断掉的扶栏,但碎木戳进指甲缝里,一时痛彻心肺。他再用右手扶稳,这才没有坠下楼梯。
你所需的力量就在自己体内,杰克!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有段时间,杰克只是站在原地,喘着气。接着,他重新迈开脚步,仰头瞪着前方的乌黑铁甲,继续登上阶梯。
“你最好让开。”
武士的头盔再次抬起,形成奇怪的敬礼姿势——不好意思,小朋友……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吗?接着,他举起长矛,再度挥向杰克。
也许是受到恐惧所蒙蔽,杰克直到这一刻才发觉,铁甲武士扬矛攻击的动作有多缓慢,每次出击的轨跡和攻击点都能预测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为铠甲的关节都生锈了,他心想。总而言之,一时间杰克的头脑清醒过来,现在他能轻轻松松闪过矛尖,钻向前方,贴近铁甲武士身边。
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双手抓住那黑sè头盔。金属头盔传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热度——就像触摸发着高烧的坚硬皮肤。
“从这世界消失!”杰克的声tiáo低沉平静,几乎像是在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