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他开口。
“什么事?”理查德脸上挂着泪珠。
“我爱你。”杰克说。
理查德的视线移回路面,杰克的手停在他朋友的肩上。过了一会儿,理查德抬起眼来——笔直地望向杰克——并点点头。就像莉莉·卡瓦诺·索亚曾对儿子说过的:杰克,有些时候,有些心里话是不用说出口的。
“我们走对路了,理查德。”杰克说。他等理查德抹了抹眼睛。
“我想,会有人在加油站和我们碰面。”
“该不会是希特勒吧?”理查德用掌根轻压双眼。等他准备好了,两个男孩便一起走向斯托利维尔镇。
<er h3”>07
有辆凯迪拉克停在加油站的建筑yīn影中——是辆敞篷爱都,车身后方还有状似回力镖的电视天线。它大得像台拖车屋,黑得宛如死亡。
“噢,杰克,糟了。”理查德呻吟着,抓住杰克的肩膀。他双眼圆睁,嘴chún不停颤抖。
杰克感到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但没有让他觉得变得比较强壮。他只觉得疲惫,真是够了!够了!够了!
抱着早巳不再发光、宛如廉价商店卖的水晶球般的魔符,杰克走下小丘,前往加油站。
“杰克!”理查德在他身后虚弱地尖叫,“你是哪根筋不对劲?那是他们!那车子跟在塞耶校园里的一样!跟文都岬的一样!”
“是巴卡要我们来的。”杰克说。
“你脑袋坏了,杰杰。”理查德小声嘀咕。
“我知道。不过这次不会有事。相信我。还有,别叫我杰杰。”
凯迪拉克车门打开,一条穿着褪sè丹宁布裤、肌肉壮硕的腿伸了出来。当他看到驾驶员的黑sè工作靴头开了口、露出长而带毛的脚趾时,不安立刻变成恐惧。
理查德像只小田鼠般缩在杰克身边。
那是狼人,不错——那人还没转过身杰克就知道了。他身高将近七英尺,头发长而蓬乱,看起来不太干净,纠结的头发垂到领口,里面还夹着几jīng牛蒡草。然后这大个子转过身来,杰克看见他眼中的橘sè光芒一—转瞬间,恐惧又变成喜悦。
杰克朝他飞奔而去,加油站员工大感惊奇,杂货店门口的闲人也望着他们。杰克头发飞散,破鞋吧嗒吧嗒踩着路面,脸上绽开一抹傻笑,眼睛发出像魔符般的光彩。
那匹狼穿着奥许考什连身裤,戴着类似约翰·列依的无框眼镜;他也露开大大的欢迎笑容。
“阿狼!”杰克·索亚放声尖叫,“阿狼,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距离狼人还有五英尺,杰克已经等不及地跳起来扑向他。狼人高兴地笑着,轻轻松松接住杰克。
“杰克·索亚!嗷呜!瞧瞧你!就跟巴卡说的一样!这个地方臭得跟沼泽里的大便一样,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杰克和他的朋友都在这里!嗷呜!好呀!太bàng啦!嗷呜!”
是他身上的味道让杰克发现他不是阿狼,也是这味道让杰克发现他与阿狼有某种关系……非常亲密的关系。
“我认识你的胞弟。”杰克仍倚在狼人毛茸茸的强壮臂弯里。他这才抬头看清他的长相。他的五官比阿狼更成熟、更有智慧,但同样和善。
“我弟弟阿狼。”狼人放下杰克。他伸出手,用一只手指碰了碰魔符,脸上满是敬畏。当他碰到魔符时,魔符内出现一道亮光,然后像颗彗星般消失在魔符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杰克露出笑容,杰克也回他一笑。
理查德走上前,惊奇中带着谨慎地看着他们两个。
“魔域里的狼族有好有坏——”杰克开口。
“有很多很多好狼。”狼人chā嘴。
他冲着理查德伸出手。理查德先是退缩了一下,才与他握手。
“这位是我的阿狼的哥哥。”杰克骄傲地说。他清清喉咙,不太清楚该如何表达这份感受。狼人知道吊唁是什么意思吗?
“我很爱你的弟弟。”杰克说,“他救了我一命。除了你面前这位理查德,阿狼是我这辈子最要好的朋友。我很遗憾他不在世上了。”
“他现在在月亮里了。”阿狼的哥哥说,“他会回来的。所有事物都会离去,杰克,索亚,就像月亮一样。所有事物都会回来,也像月亮一样。我们走吧,我想赶快离开这个臭地方。”
理查德满头雾水,但杰克明白他的意思——加油站里满是碳氢化合物燃烧过后又热又油的气味,浓得就像件棕sè的布幕。
狼人走向凯迪拉克,像个轿车司机一样打开后座车门——杰克心想,也许这就是他现在扮演的角sè。
“杰克?”理查德一脸害怕。
“没事的。”杰克说。
“可是我们要去哪——”
“去见我妈妈吧,我猜。”杰克说,“我们要横越整个国家,前往新罕布什尔的阿卡迪亚海滩。头等舱。我们出发吧,理查德。”
他们走向车子。宽阔后座的另一头是个破旧的吉他盒。杰克又兴奋起来。
“斯皮迪!”杰克转向阿狼的哥哥,“斯皮迪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不认识什么叫斯皮迪的人。”狼人说,“以前有个叔叔名字跟他有点像,不过后来他的脚受伤了——嗷呜!——连跟上牲口走路都没办法。”
杰克指指琴盒。
“那东西是哪里来的?”
狼人笑了,露出许多大牙齿,“巴卡的,”他说,“他留给你的。我差点忘了。”
他从后口袋拿出一张非常旧的明信片,正面是一座旋转木马,其中有好些木马非常眼熟——埃拉·斯皮德与银仙子也在里面——但画面前景中的女士还穿着裙撑,男孩穿着灯笼裤,男士戴着圆顶毡帽,留着八字胡。明信片经历长久岁月后已经起了毛边。
他翻到反面,顶端印着“阿卡迪亚海滩游乐场,一八九四年七月四日”。
是斯皮迪——不是巴卡——在下方留了两句话,他的字写得不太好,用铅笔写的,笔芯也没削尖。
干得很漂亮,杰克。箱子里的东西需要的话尽管用——剩下的好好保管,或者丢掉。
杰克把明信片放进后口袋,爬进凯迪拉克的后座,滑过豪华的坐垫。吉他盒上有个锁扣坏了,他打开其他三个。
理查德跟在杰克后头。
“我的老天!”他低声惊呼。
整个吉他盒里塞满了面额二十元的钞票。
<er h3”>08
阿狼的哥哥带着他们回家。有一阵子,杰克对于这个秋天经历的一切,开始觉得有点模糊。他和理查德坐在凯迪拉克后座,阿狼的哥哥不断往东往东再往东走。他还认得路,有时他会放“清水乐队”的录音带,《穿越丛林》看来是他最喜欢的歌,每次音量总要tiáo到几乎震破耳膜。或者,他会不断按着座位旁的窗户升降钮,听着窗外风声的音tiáo变化,完全沉迷其中。
往东,往东,再往东——每天清晨开进日出中,夜晚降临时开进每一片神秘的深蓝sè暮霭。先是听着清水乐队约翰,福格蒂的歌声,然后是风声,然后约翰,福格蒂,然后风声。
他们会停下来在斯塔吉速食店、汉堡王或肯德基吃点东西。到了后来,杰克和理查德点套餐,狼哥则点家庭号,自己吃完那桶二十一块炸jī。从他的咀嚼声听起来,应该是连骨头也吃下去了,这让杰克想起了那次阿狼吃爆米花的事。那是在哪里?曼西市。曼西市郊区——六片联映电影院里。就在他们被捉进阳光之家前没多久。他露出微笑……接着又觉得像有支箭钻进心窝。他望向窗外,这样理查德才不会看见他的泪光。
第二天晚上他们停在科罗拉多州朱尔斯堡,狼哥从后车箱搬出组合式烤肉架做了顿丰盛的野餐。他们在积雪的原野上就着星光用餐,身上穿着用吉他盒里的钞票买来的毛皮大衣。天上流星如雨,狼哥在雪地上像孩子般跳起舞来。
“我喜欢这家伙。”理查德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是。真希望你有机会认识他弟弟。”
“我也希望。”理查德开始收拾残肴垃圾。他接下来的话让杰克大为困惑。
“我开始忘记很多事情了,杰克。”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这次的经历,每走一英里,我能回想起来的细节就更少一点。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可是我觉得……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说实话,你真的认为你妈妈平安无事吗?”
杰克已经试着打电话回阿兰布拉三次。总是没人接。他不太担心。没事的。但愿如此。等到他回去,她一定还在。病着……但还活着。希望是这样。
“嗯。”
“那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摩根一定对电话动了手脚。”杰克回答,“我敢打赌,他一定也对阿兰布拉饭店里的人干了什么事。她应该没事。她还在生病……可是还好好活着。她还在。我感觉得到。”
“那如果说这东西真的把她治好了——”理查德做个鬼脸,然后身子一缩。
“你们还会……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还会让我……呃,让我跟你们在一起吗?”
“不会吧。”杰克帮着理查德收拾,“我猜她大概会想把你送去孤儿院,或是关进监狱。少胡思乱想,理查德,你当然可以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
“可是……我爸爸干了那些事……”
“你爸爸是你爸爸,理查德,”杰克回答得干脆,“不是你。”
“那你不会老拿这件事情来损我吧?”
“假如你想忘记,我就不会。”
“我想忘记,杰克。我真的想。”
狼哥走过来:“准备好了吗?嗷呜!”
“全都准备好了。”杰克说,“听着,狼哥,等下可以放我在夏延市买的斯科特,汉密尔顿的录音带吗?”
“当然好呀,杰克。然后再放清水乐队怎么样?”
“《穿越丛林》,对吧?”
“好歌,杰克!好带劲!嗷呜!”
“说得没错,狼哥。”他对着理查德促狭地翻翻白眼,理查德也还他一个眼sè,笑逐颜开。
翌日,他们穿越内布拉斯加与爱荷华两州,再隔一日,他们赶路的行程经过了令人心伤的阳光之家废墟。杰克认为,狼哥是刻意带他们经过这里,也许,他想看看自己弟弟的葬身之所。他把清水乐队的带子放进去,开到最大声,然而杰克依然觉得,自己听见狼哥的啜泣声。
时间过得飞快,旅程第五天日落时分,他们进入新英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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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中的人物和设置。